林大椿(1813-1863),字萱士,号恒轩,乐清翁垟高阳村人。林大椿出生在书香门第,其父林启亨,博通经史,擅长诗文,曾执教梅溪书院,清代乐清藏书家之一。林大椿从小受父亲的熏陶,十七岁入郡庠,后又负笈瑞安,与孙衣言、孙锵鸣、黄体正等同从曹星槎游。林大椿出生时,其父林启亨年已四十,故连应乡举不中之后,就不再应试,居家侍亲,授徒著述,终其一生。
林大椿博学多才,人称“生员通”,既是学者又是诗人,涉足的领域很广。前人称其“凡历代经史及天官历算家言,皆能穷其精微,善古文辞,尤长于诗。”(《国朝乐成诗录》)总体成就超过其父林启亨。林大椿的文学成就主要在诗歌,数量既多(近八百首),质量也较高。孙衣言评其诗:“于儒书确有见地而又泽古甚深,故朴处弥华,淡处弥腴。”孙锵鸣评其诗:“诸体五古为最入理处,如聆太古琴音。”
林大椿现存的诗集有《恒轩诗稿》及补遗、《求是斋诗抄》、《垂涕集》及补遗、《粤寇纪事诗》。《恒轩诗稿》及补遗是林大椿的早期作品,大约作于三十岁之前,收诗四百五十首,以七绝最多,七律次之。《求是斋诗抄》属中期作品,约作于1840年至1854年,收诗一百三十首,其中五古七十六首。《垂涕集》及补遗、《粤寇纪事诗》系晚期作品,作于1854年以后,《垂涕集》收诗九十九首,补遗收诗七十八首,合计一百八十七首,其中古体六十三首;《粤寇纪事诗》收诗四十四首,全部系古体。
林大椿的诗从内容到时风格前后变化明显。早期作品可谓才子之诗,才情充沛,或明丽轻快,或豪放高昂,或婉约蕴藉,风格或有不同,追求和表现美则是他早期诗歌创作的共同特点。林大椿家在柳川平原水乡,邑内又有雁荡山水和白石山水供他盘桓,他的青年时代社会相对安定,所作诗充满年轻诗人对大自然的欣悦之情。如其七律《春日八咏》《夏日偶成六首》《登玉虹洞五首》,五律《夏日杂咏二首》《晚望》,七绝《溪水四首》《秋山杂咏》,七古《大龙湫歌》《雁湖观日出歌》等。他作诗主张自然,但并不排斥炼字炼句,诗中佳句甚多,如:“一湾水净初浮鸭,十里山明好听莺”(《春日八咏·春晴》),“风送泉声常到枕,月移树影恰当窗”(《夏日偶成六首》),“直开捷径通三岛,时见闲云堕一楼”(《登玉虹洞五首》),“半山月色僧归寺,一夜秋声雁渡江”(七律《新秋》),“雨细收蛛网,烟轻换蝶衣”(《夏日杂咏二首》)等。
酬赠、怀人之作多显人情之美,如五律《赠友人》写对朋友的思念之情,词短意长:
本是多情者,情多恨亦多。
看花争惜别,对酒且高歌。
月色人千里,琴声客半酡。
相思无限意,渺渺白蘋波。
竹枝词体的《章安灯词二十五首》《大傩词五首》和七古《竞渡词》写东瓯民俗,表现了地域文化之美,等等,林大椿的早期作品,总体基调是平和乐观的,偶涉讽世、纾闷,亦仅止于感慨,不作过度的激愤之语。如七绝《溪水四首》之一:“嘱他流向江滨地,莫载人间歌舞船”,《五日有感》:“近来米价高于玉,谁有余资吊屈平?”《下第后见落花》:“想看一种凄凉色,离树花如下第人”。
林大椿的中期作品可谓学人之诗。此时诗人已如黄景仁诗所言“结束铅华归少作,屏除丝竹入中年”,静下心来求修为做学问。他取书斋名为“求是斋”,表明志趣在于求人生之真谛。其《求是斋诗抄》中五言古诗即重理趣,如孙衣言谓大椿“五言古诗质实有义理”,而孙锵鸣则谓大椿“诸体五古为最入理处,如聆太古琴音”。林大椿在其诗中论及的范围很广,论学、论史、论人生、论治国、论诗文音韵、论佛学等等,把自己上下求索所得都写进诗中,用以律己,也用以启人。其中《题壁自警》多至二十首,《偶作》多至十六首,许多诗句都可视为格言。
林大椿论诗文也常有卓识。他论诗歌音韵,认为“音韵本自然,不藉人巧运”,“壤歌与衢谣,文从字亦顺。此中有天籁,后起徒淆紊”(《与履舟论音韵》),“里巷歌谣词,如出圣贤口”(《偶作》之三),而“小儒守帖括,彼此争虚声。平仄语助词,揣摩必求精。俗学忘根本,塗附空营营”(《偶作》之十一),高度评价天籁似的民间歌谣,批评那些只知道揣摩平仄忘却诗歌根本的“小儒”。主张作诗须凭灵感,好诗要有天趣。论文,认为“心死文章滞,心活文章飞。此心灵不灵,文章生死移”(《论文贻友人》)。这种诗文观,与我们多年来惯闻的所谓唯物论“文艺理论”大异其趣。
《求是斋诗抄》中还有一些抨击时弊的作品,如杂言古体诗《野田雀》以野田的麻雀设喻,揭露贪官污吏对老百姓的盘剥。五古《岁暮杂诗十首》中有多首反映灾害频仍、民生凋敝,而官府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社会现实:“吾尚温饱家,已苦肤欲裂。矧彼茅檐中,破扉风栗烈。大裘盖洛阳,此愿亦虚说”(《岁暮杂诗十首》之一),“催租吏到门,哓哓败诗兴。入室与妇谋,橐中金已罄……去年大无禾,天灾民难胜。今秋稍丰收,疮痍痛未定”(《岁暮杂诗十首》之八)。这些作品体现了一位正直之士的道德良心,精神直接其晚期作品。
林大椿的晚期作品可谓史家之诗,是诗史。同邑学人高谊在《书恒轩诗稿后》中引录朱寿保的话,称“《垂涕集》感慨时艰,词虽激直,足备一邑诗史”。与一般诗人不同的是,晚年的林大椿多激愤之作。咸同之际,乐清社会不宁,先是咸丰四年十二月(1855年1月),虹桥瞿振汉红巾军起义;五年后,咸丰十一年(1861)至同治元年(1862),太平军李世贤部四次进入乐清,并占领县城长达七十二天之久。太平军在乐清四出烧杀抢掠,拆民房修城墙,焚毁梅溪书院,多次与民团交战,乐清大地战火纷飞,林大椿已不能安坐书斋做他的学问,惶惶离家避难,其间写下许多纪实性的诗篇。他的这些作品收录在《垂涕集》、《垂涕集补遗》和《粤寇纪事诗》三部诗集之中。
林大椿的立场自然是反太平军的,但他的这些作品中有许多纪实元素,可资存史。一是记述太平军占领乐清县城的经过,主要见于七律组诗《乐成感事诗二十首》。二是记述太平军与乐清清军、民团之间的主要几次交战经过,如七古《瑶岙行》《白沙行》《东浃行》《象浦行》等。三是颂扬因抗击太平军而阵亡的将士和死难者,如七古《吊营卒徐献忠》《吊玉环大麦屿勇首林熙寿》《义士歌吊胡次恭》,七律组诗《挽胡次恭》等。四是写太平军在乐清的恶行和老百姓遭受的苦难,这方面的作品甚多,如乐府体的《杂谣九首》《五禽行》,五古《孤嫠叹》,七古《老人叹》《夏湾行》《空城谣》等,及七律组诗《乐成感事诗二十首》中的部分作品。五是记述太平军在占领乐清期间的军政要略,主要见于《粤寇纪事诗》,共四十四首,一题一诗,诗前有小序,如《置伪官》《设营卡》《立乡官》等。《粤寇纪事诗》对于研究太平天国的地方政权组织和施政状况具有重要参考价值,受所世史家的重视,被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编入《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》。
林大椿的文学成就在诗歌,而不以文传。后人从谱牒中辑得林大椿文二十来篇,编为《恒轩文稿》。另有长文《红寇记》,旧有刻本行世,记瞿振汉红巾军起义经过甚详,是研究经巾军起义的宝贵资料。
而在诗文创作之外,林大椿尚有一部古文辞研究著作《海澨方言》,也是林大椿对平常读书时对难字、异字、冷僻字、易混淆字所做笔记的整理。民国乡贤高谊先生为该书作序,说:“此册凡三万五仟余字,分三卷,而末卷最多。似于读书时异闻另解为人所未经见,或难为人所经见而一时不易辨析者,皆手录之,积久成帙。”《海澨方言》中的海澨,既有海滨之意,也是地名指称,即作者林大椿的家乡。地名录介绍海澨乡“海澨乡,原浙江柳市下辖乡名,该乡最早设于民国二十年(1931),隶属柳市区。该乡地处海滨,境内高阳村文人林大椿(1812-1863)著有《海澨方言》一书,该书系第一本叙述柳市地区方言的书籍,故在设乡时,以海澨为乡名”。
《海澨方言》是一部记录清朝中期乐清柳市方言俗语的著作。词条数量多,范围广,是目前已知的关于温州方言词汇的书籍中内容最为丰富的。该书根据词汇内容,分天文、时序、地理等五十七门,收词八千八百四十七条,记录了大量方言土语,使用了许多不常见的方言杂字,同时也收进了为数不少的书面语词。该书虽未刊行,但有抄本流传,现经本邑包文朴先生校注,作为《乐清文献丛书. 第三辑》林大椿著作系列整理出版。
《求是齋詩抄》清同治十三年刻本 (藏溫州市圖書館)书影_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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